对话艺术家段英梅- 从东村时期的绘画到行为艺术中的绘画(上)

采访时间:2017-2018年(作者郑金玲自2016年底,开始研究段英梅的架上绘画作品,及她的行为装置作品与绘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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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大家都比较熟知《为无名山增高一米》(1995)这件行为艺术作品,您现在也作为行为艺术家被大家所认识,在其他采访中您提到过您在东村时期创作了很多架上绘画作品以及在北京学画画的偶然经历,也提到过您的启蒙老师杨建华先生,他对您在哪些方面有过影响呢?

1991年,为了实现我的艺术梦想,我父亲决定在中央美院帮我找老师学画画,就这样认识了杨建华先生。我就在北京留下来跟杨先生开始学画画了,他几乎每周都和我碰头给我的素描和速写提些建议。那时我主要在天安门旁的北京工人文化宫、校尉胡同的中央美院地下班等不同的地方学习画石膏、人物头像。因为我没有艺术基础,所以是从几何形体一点一点画起的,但没多久我就开始画真人头像了。同时,我也经常在火车站、大街上画速写,在这些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总之,终于可以学画画了,我感觉每天像生活在梦里一样,非常快乐。在杨老师的鼓励下,我也很早就开始了自己的艺术创作。我的第一张油画创作是画的一个背着垃圾桶清扫大街的女人。在跟杨建华先生学了一段时间后,我就上了美院的进修班,但有时他还会帮我看看我画的画。

北京东村艺术家集体作品,《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行为作品,1995 (摄影: 吕楠)

美院的进修班经历也是您艺术生涯中重要的一部分。当时的学习气氛怎么样?

其实我上了几个不同的进修班,每个进修班都是半年。我的同学都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他们都是在中学、大学、工厂等单位从事了多年艺术相关的工作。最开始我是在中央美院壁画系进修班学习,后来又上了中央美院油画系进修班,再后来是在中央工艺美院(现清华美院)的装潢设计和装雕进修班学习。

段英梅在北京东村,1993,(摄影:荣荣)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个进修班——中央美院壁画系进修班。我们的课程主要是人物素描和油画。那时,教我的老师是马路、曹力、焦应奇,除了受他们的影响外,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曹冰、李仕明、李国民还有李慕慈。曹冰、李仕明从事艺术创作很多年,他们的素描基础比较好,所以他们对我学习基础训练有很多的帮助。李国民、李慕慈来自香港,没有接受过正式学院派的教育,他们画画非常自由,无形当中他们的自由创作也影响了我很多。所以和他们在一起,我进步得非常快。还有一位后来在进修班里教过我的高宗英老师,我至今对他的印象还非常深。每次碰到他,他总是和蔼可亲地对我说:“小段,还要多画素描。”每次听到他的话,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号。后来这个大问号,我得到了解决,那就是即使画一辈子素描,我都不会画到完美,因为完美是没有止境的。

东村的照片中,有一张荣荣拍的您坐在自画像前面的照片让我印象最为深刻,从照片中的自画像中,能够感受到躁动和苦恼,让我想起《少年维特之烦恼》。谈一谈关于您东村时期的一些作品以及当时创作的灵感吧。

在东村的时候,我主要的时间都是在画画,一些是自画像,比如《带十字架的女人》(1992-1993)、《青春期的烦恼》(1993)。另外,在《洗桑拿浴的女人》(1994)、《持枪的女人们》(1995)、《人生》(1995)、《墙》(1995)、《光阴》(1995)、《森林里》(1995)及《女人交响曲》(1995)等作品都是同一时期创作的,也可以看到我的身影。东村时期的作品主要是表达对自我、对人生、对情感、对性、对梦、对当时的生活环境和对未来的种种感受。那时我也听了很多美国60、70年代的摇滚乐,所以作品里也受到了音乐的影响。后来除了绘画,也受到东村艺术家做行为的影响,因此我也想过要做些行为作品。

段英梅,《带十字架的女人》,布面油画,1992-1993

您在东村时期的绘画非常具有德国表现主义的特征。“女人”经常出现在你的作品中,而且在一些作品中能够发现您藏在角落作为观察者或思考者,比如《洗桑拿浴的女人》,虽然在您在画面里,但好像又不属于那些女人,为什么那时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女人”呢?

在东村时期很多绘画作品里,我经常会以“女人”为主题进行创作,除了《洗桑拿浴的女人》还有刚才提到的可以看到我身影的《持枪的女人们》、《光阴》、《森林里》。

段英梅,《光阴》,布面油画,1995

这些女人多多少少都应该是我本人的化身,有可见的我、不可见的我,有真实的我、想象中的我,有烦恼中的我、恐惧中的我、反抗中的我。作品中的女人,同时有可能是每一个普通人,大家可以从我的绘画里寻找到自己的情感或记忆,从而产生共鸣。

段英梅,《森林里》,布面油画,1995

段英梅,《本能》,布面油画,1995

东村时期的作品大致能分出两种特征,一种是灰色调,以深灰或是深蓝为主;另一种是对比强烈的纯色。在同一时期使用了两种不同色调,为什么会使用这两种不同的色调?

东村的生活经历让我成长了很多,更多的问号也进入到我的脑海里,像寻找绘画创作的方向,朦朦胧胧的爱还有开始了对“性”的认识。总之,除了画画外我看到和了解到人性的更多面。那个时候我喜欢把感受到的迷茫、颓废、不安、躁动这些各种各样的感觉放在画面里,所有的这些经历和感受应该是构成我画面色调的灵感来源吧。

在东村的艺术家中,您是第一个在国外举办个展的,当时是怎么样一个机会促成展览的呢?

1994年,张洹带新阿姆斯特丹艺术中心的戴汉志(Hansvan Dijk)和东德文化部的戴特莱夫•皮尔茨(Detlef Pilz)来东村。那时戴特莱夫正在准备在德国策划一个大型的亚洲艺术展览,他在我家里看到我的画时非常激动,当时就说要给我在德国做一个个展,还要介绍来自不同国家的女性艺术家给我认识。

过了半年,感觉像做梦一样,他真的给我发来了邀请函,邀请我去做个展。这样,我也成为东村艺术家中最早出国举办个展的艺术家。在1995年个展期间,我在德国埃尔富特艺术中心还驻留了一个月。戴特莱夫非常喜欢我的作品,展览过后,我的画都留在了德国由他代理。期间他给我做过几次个人展览,但我都没过来。由于当时不发达的通讯及我们之间的语言障碍,后来我们渐渐地失去了联系。再次看到我的这些画是在1999年,当我来德国留学的时候。

1995年,东村解散之后,您又搬到了宋庄小堡村,在那里生活了大约3年。那时都创作了什么作品?

在小堡生活了大约3年,我主要也是画画,画了很多自画像,比如《角落》(1996)系列作品。我个人感觉那个时期的创作状态不是很好,越来越缺少激情,或许因为当时展览的机会很少,加上年轻也没有理性地计划自己的生活。总之,对自己生活状态不是很满意,后来我就想到了出国,这样我就开始学习德语为出国做准备了。

《角落》,布面油画,1996

1998年您赴德国布伦瑞克造型艺术学院学习,在德国的这段经历应该是决定您艺术方向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吧。

段英梅在德国布伦瑞克造型艺术学院工作照,1999 (摄影: Carsten Hartmann)

是的,来德国留学应该是我人生中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刚到德国的时候,我是在布伦瑞克造型艺术学院诺伯特•塔德乌什(Nobert Tadeusz)教授班里做客座学生,当时主要是也是画画,《在路上》(1999)、《祈祷1》(1999)都是那时画的。

段英梅,《在路上》,布面油画,1999

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意识到我来德国上学并不是想继续学习架上绘画,而是希望学些绘画以外的东西。被学校正式录取后,我其实可以留在诺伯特的专业班里,但我向学校要求从基础班开始学起。

这个学校分基础班和专业班,一般经过一年的基础班后才可以上专业班。就这样,我就来到了玛拉•马图施卡(Mara Mattuschka)的班级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对这个学校有了一个真正的了解。玛拉班上的学生有做雕塑的,做影像的,做摄影的等等,学生们的艺术表现语言很丰富、很开放。那时除了画画,我也做了一些录像行为。一年后,我被玛拉推荐到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的专业班级里。

刚开始在玛丽娜的班级里,绘画、雕塑、版画等媒介我都做,像《…lalala lalala lalala…》(2000)、《荡秋千》(2000)、《魂》系列(2001)、《爱上》(2001)等都是这个时期的作品。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涉及的艺术表现方式太多了,所以慢慢删减,最后把焦点主要放在了做行为艺术作品上。这期间我做了《老水》(2000)、《小丑》(2001)、《救命》(2002)、《自言自语》(2003)等行为作品。对行为艺术的好奇,在东村生活的时候就开始了,没想到在德国我真的开始做行为了。

2001年的《魂》系列绘画作品中出现的小丑跟您的行为艺术作品《小丑》有什么联系吗?

段英梅,《魂》系列绘画,布面油画,2001

《魂》系列绘画作品和《小丑》行为艺术作品是二维和三维空间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在《魂》系列绘画作品里大家可以看到小丑和她的影子,在《小丑》行为作品中,在现场和观众互动的同时,大家可以听到我还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另外,我也做过一些关于小丑主题的版画。这些不同的表达方式应该是互相补充吧。

段英梅,《小丑》,行为作品,德国布伦瑞克造型艺术学院,2004(摄影: Alessia Bulgari)